無境漂浮

2008/12/28

我很喜歡海...

平靜遼闊的海,亂石崩雲.驚濤裂岸的海,
金黃的海.湛藍的海.翡翠的海.蒼白的海.漆黑的海...

囚禁的海.釋放的海...

朋友知道我到馬祖當兵,
最常問我的就是"外島風景很美麗吧?"

來到馬祖一個多月了,
我已經漸漸想不起來當初想像中的離島風情:
白色的沙灘.艷陽下的椰子樹.熱情的島民.
也許我曾經不小心地把它想像成一個熱帶島嶼,
不過就算我曾去過日本,把它想像成一個溫帶島嶼,
也沒有意義.

沒有地方像西莒島,就像這裡也不像任何地方...

馬祖地區的國軍,放假方法自成一格
每個禮拜工作六天,禮拜日是島休
積起來沒放假的禮拜六,併入返台假
所以大約每三個月會有兩個禮拜左右的返台假.
至於我自己島休的時間,因為還要跟其他醫官輪值
(即使是全島島休的禮拜天,野戰醫院也要有醫官留守值急診班)
所以常常是禮拜六島休,禮拜天留守.
島休的時候,我常會花半天的時間在島上四處走走.探險
(目前已經把田沃村一帶走遍了,大約是三分之一個島)
另外半天則會跑去上網,
享受跟外界還有一點聯繫的感覺...

之前在島上四處走走,
覺得島上跟很多地方都很像,
沿著山麓高高低低的景觀步道,像是阿里山的森林步道.
半荒廢的戰備道,走著走著就通往雜草比人還高的的羊腸小徑,
像是墾丁的旭海大草原.
(走過那些草叢時,我又想起從前一個人環島時,
沿路擔心在那些草叢裡,被毒蛇咬一口,不知道多久才會被發現 >"<)
傍晚在青帆港,看著彩霞泛紅.夕陽西下,又像西灣的夕照與霞燒.
而夜晚,從青帆港繞著迂迴的山路爬上復國路,
一旁點綴著昏黃的路燈,一旁不遠處則是山城一般的青帆村
總讓我想起九份,尤其是起大霧的夜晚...

雖然我不特別覺得自己想家,
不過初來的那些日子,島上的一景一物,
總讓我想起台灣的種種...

不過最近島上的種種,
已經變得越來越熟悉,也很少讓我想起台灣的某地.
(雖然偶而襲捲而來的某時.某人,仍然令我低迴)
我只會很平常地想起,我在心裡面偷偷幫它們取的名字
或者前幾次經過此地時,
被大霧迷濛著.或沐浴著日光等等此地的光景...

只有海,
是無法被習慣的...

像西莒這樣的小島,
不只四周都是海,
面積小加上地勢陡峭,
島上看不到海的地方,是少之又少的...

海一直都在,
四方都在的海風聲,
也早已日夜不停地成為背景音,
成為夢囈般的呢喃.

即使如此,
海依然是無法被習慣的...

它有
波瀾壯闊的美麗,
太多.太多...

我很喜歡看海,
還是學生的時候,
偶爾會一個人跑去看海,
浪聲不斷的沙灘上,等閒就是一個下午...

來到西莒之後,常常看到海,
不過跟學生時代的海是不同的.
首先,除了海軍以外的國軍,禁止靠近海邊(規定是這麼說的)
所以我常看到海,卻很少聽到浪聲
(有些時候,看著浪濤洶湧的海面,會覺得好像聽到了浪聲,
不過那通常都是陣陣拍打著建築物的海風...)
另外,西莒島是座小山(或者,是一座海中的金字塔),
所以除了港口.以及沿海的一些據點,
其他地方看到的海,都是俯瞰下去.一整片延伸出去的海...
(這也是為什麼有出太陽的上午,
半山腰的莒光野戰醫院總有double的日光...)

從莒醫看出去,是一片海峽,
隔著三公里左右的海峽,可以看到對面的東莒島...
其他地方,看出去則是一整片的海,沒有陸地,
海之外,還是海,以及天邊的雲.

莒醫看出去的那道海峽,
是我最常看的海,
海上時有捕魚人家,乘著藍色的小扁舟在海峽中來來去去.

海有時是金黃色的,
在出太陽的日子裡,一整片的金黃讓人無法逼視,
有時天空有雲,
一整片的金黃裡.會圈著一片深藍,
有時雲朵一片一片.一條一條的,
海上就泛著一片一片.一條一條的金黃與蔚藍.
這樣看海.看雲,是很有趣的:
這有點像是以前工藝課,關於投影圖的繪製,
正面看到的雲,是一個二維向度,
海面上,整片金黃中的那一抹深藍,則是另一個二維向度.
雖然雲通常是橢圓形的,
不過偶爾還是有看起來小小一片雲,
竟然有意外大的縱深,佔去海上一大片的陰影,
或是正好相反的情形...
我常常花許多時間,看著海.看著雲,
想著,原來這片雲長成這副模樣啊...

最近這陣子,鋒面.寒流...
陽光變得陌生,
偶爾有出陽光的日子,
我會到野戰醫院的屋頂上去曬太陽
(這是我前陣子發現,除了大門口外那一小段馬路之外,
另一個可以偷偷曬太陽的地方...)

曬著太陽,看著海.看著雲
看著天空的雲.看著海上的深藍,
試著在心中重組這片雲的立體相貌...

想著怎樣的風會吹出這樣的雲,
同樣的風會把它吹向哪裡?
冬季不停的東北季風,也會把這片雲吹向台灣嗎?

東北季風...
它也改變海的面貌,
前一陣子寒流來的時候,
島上簡直像是來了颱風,
夜裡,窗外呼號的風,讓我驚醒好幾次
而白天,看出去的海,
是翻騰的深藍與碎裂的珍珠白.
浪花並不只侷限在岸邊一帶的碎浪,
海峽裡,四處捲起一道道的巨浪,
與其他巨浪,擠壓.破碎.潰散...
有時還會看到捕魚人家,冒著風浪在海峽中打轉.
當他們沿著海峽往北的時候,感覺像是靜止的
東北季風挾著巨浪拍打著船頭,
每過一個浪,船頭都像要插進海裡似的,
前進的方向彷彿是靜止的,而上下是無止境的顛簸...
終於放棄要回頭了,
船的側面轉向浪頭的時候,感覺船都快要翻了...

那陣子,往來南竿與莒光的小白船常常停駛,
還好! 那樣子的浪,光用看的都覺得要吐了...

金黃.蔚藍.碎裂的珍珠白之外,
海總是有其他的面貌...

有一個島休的傍晚,
我從青帆村走回莒醫的路上...
那晚的風大了起來,
天邊剩下最後一抹嫣紅,
海面已經是整片的漆黑了...
盯著海面發呆時,才發覺看似平靜無波的海,
其實正以某種奇特的規律起伏著,
那種感覺,好像海面是一整片烏黑的天鵝絨地氈,
有人正抓著它的一角,抖動.抖動...
又好像海是某種奇異的生物,
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識.自己的呼吸.自己的脈動
自己的感覺...
看著那樣的海,讓人感覺奇妙.以及不自覺的暈眩...
月下的海,有了自己的呼吸,
溫柔的鼻息中,我的心中迴繞著雷光夏的"黑暗之光"
久久不去...

而今天的海,
也是我所沒見過的...

今天的海面上,是一片霧茫茫的,
然而平常在院上,只會注意到霧很濃,東島都快看不見了.
早上島休,從莒醫走來青帆村的路上,
發現今天的海是一片片的翡翠色,
比較近的地方,是比較濃的藍綠色,
比較遠的地方,則有些褪色.泛白,
更遠更遠的地方,則是一片空白與蒼白
抬頭看天,是一層層的淡藍與蒼白...

海平線消失了,
海天之際交融了.

抬頭看是天,低頭看是海,
往前.就只有往前,
沒有海.沒有天...
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今天的海,
平靜莫名...
放眼所及整片海面上,波瀾不興,
只有最岸邊一絲細微的白線,在沙灘上輕柔地滾動著
海面只像是個湖泊,泛著隱隱的漣漪,
就連港口外的消波塊,也只是沉在那裡,
沒有浪.沒有浪花,像是泡在太熱的溫泉中,一動不動的.
漁船開過去的時候,
劃開的水面比平常深,留下比平常長的尾巴...
就好像飛機雲,船尾留下的浪把平靜的海面畫出一道長長的缺口,
船隻已經隱沒在山的後面了,
海面的傷口還沒癒合,清清楚楚的一道...

這是一個蒼白的世界,
當我俯瞰著岸邊的海,幾許的翡翠色讓我知道那個地方是海
抬頭仰望天空,淡藍中偶爾揮灑得較重的幾道湛藍,讓我知道那裡是天空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了...

海是無法被習慣的,
即使看過
蔚藍的海洋,在陽光揮灑下,一身金黃
怒浪滔天的海,幾乎要把船隻吞沒,
漆黑的海洋,在晚霞與月光的映照下活了起來,有了呼吸,
也沒想到它也能平靜.脆弱而且蒼白...

這樣的海,
像是脫離了地心引力,
漂浮在自己的重量之上.

這樣的海,
似乎不屬於任何地圖,任何海域,
可以通往任何地方.
"那麼我走了,在這個世界,以及其他的世界..."

這樣的海,
彷彿被風遺忘了,
被月亮遺忘了.被地球遺忘了,
也被自己遺忘了...

光是看著這樣的海,
就讓我感動的頭皮發麻...

我很喜歡海,
因為海無法被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