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07

休單淪陷一役之後,
我仍是持續地掙扎,
卻是一天比一天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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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島上的小黑(這邊的計程車大部分是黑色的,黃色反而是少數)
一次載來一車的弟兄,嘻嘻哈哈地走進來,
掛完號之後,又剩下小貓兩三隻,
其他人跑去外面抽菸了,
我會生氣...

禮拜一的早上湧進大批弟兄,
許多都是感冒好幾天,希望可以開休單,
而若是問他們昨天島休在幹麻,則有許多人在網咖泡了一天,
我會生氣...


甚至,
有一次我就在掛號室旁,
聽到別的連隊打電話來院上,詢問今天是哪位醫官看診...
果不其然,
過了一會,帶隊來了五六個,
都是想要開休單的...
我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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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兵之將,無可言勇!

陣線是我自己淪落的,
理當由我自己收復...

即便我還是認為,
受傷養病本來就是病患應有的權利,
而不是什麼略施小惠的福利,
然而我還是開始學習鐵著心腸,
醫官給的,醫官收回...


病情嚴重的,
我還是會開休單,無論病人開口與否.

至於從前會心軟的,
覺得不需要,但還是會被阿兵哥"盧"而開休單的,
我開始練習拒絕,練習殘忍.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幾乎就要答應他們了,
(也有些時候,我還是棄守了那一道道陣線)
到最後還是以一句軟弱的"你還沒那麼嚴重",
來拒絕他們...

掙扎的心情,
像是躲在辛苦堆構起來的防禦工事後方,
知道它們就要在下一輪炮火的猛攻下炸成灰煙,
血肉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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砲火餘生的日子,
心情滿是壓抑不下的鬱悶,
以及隨著炮火陣陣而起的憤怒...

直到有一次,
有一個好端端(感冒咳嗽是有的,不過整個人生龍活虎還能跟我盧半天)的阿兵哥
跟我吵著要休單失敗之後,
走出診間就對著整排坐在候診區的其他弟兄說
(他並沒有壓低音量,或許也是故意要說給我聽的吧)
"以後不來莒醫看了..."

後來我花了許多時間心理建設:
在心裡重演當時的場景,
我會怎樣大聲把他叫回來,
好好跟他理論一番...
甚至不惜用官階去壓他,直接把他幹飛算了...
(天!我恐怕不只是輸了這場戰役(battle),
在這些泥淖裡,我快要輸掉整場戰爭(war)了.)

即使知道這樣的人有多不足取,
我當下的反應卻還是受傷...


我想到電影"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中,
蝙蝠俠的最大弱點,
並不是Bruce Wayne或是Rachel,
當然也不是小丑...
而是他"不能被人們討厭"...
(也正因此,電影很成功地刻畫一個帶有陰暗性格的英雄人物,
以及堪稱悲壯的結尾.)


我實在軟弱,
可悲地想要在許多時候尋求眾人的認同,
即便我的理智告訴我,應該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然而我卻不自覺地往其他人的期望偏斜...

從來無法讓所有人滿意,
並且一點一滴地失去自我,
像是站在整片的山坡上,
終於發現腳下的泥石崩流,所剩無幾...


開休單只是小事,
充其量不過是叢林山坡的野戰,城市街道的巷戰,
當兵這件事也是,
還有其他許多亦復如此...
我讓隆隆的炮火響遍山頭巷弄,
我讓自己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有時又憤恨難平地投下燒夷彈.讓一切陷入火海,
或者瘋狂地轟炸整個城區...
憤怒的心只追求毀滅,無論對象.不計後果.


講成這樣就太小題大作了,也許.
然而我的心一天比一天疲憊,
積鬱難消...
我仍能因為幫助需要幫助的人而快樂,
卻在其他的休單攻防中,一點一點的淪陷.

我討厭"會討厭病人的醫生",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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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我還是被病人救了...

救了一次,也狠狠推落深淵一次...

前幾天去看巡迴醫療的時候,
一次看了很多感冒的病人,
大部分就依弟兄描述症狀開藥而已.
晚點搭著救護車到通訊中心幫院上弟兄領信的時候,
發現通中的桌上擺著一個藥袋,
分明是我剛剛開出去的咳嗽.化痰藥,
奇的是藥袋背面被人用藍色原子筆寫著:
"愛你在心口難開("心"字還不是用寫的,而是畫個心形)"

忍不住好奇,問通中的那兩位弟兄...
為什麼藥袋上面會寫這些?
結果一個弟兄很不好意思的露出笑容.
看起來是張三看王五感冒了,
知道王五沒空來看診,
就把他的症狀跟我講了,再把藥拿給他...

我不知道該怎麼看這件事情,
只知道當時,我覺得寒冷的天氣中,
心卻是暖暖的...

而臉是熱的,
我為了自己一個禮拜以來討厭弟兄看診的情緒感到羞愧...

在那之後,我維持了好幾天的好心情,
幾乎不受那些盧阿盧的阿兵哥的影響...


然後昨天晚上我接到了一通電話...

是某某連隊的衛生排排長打電話來,
問我兩位弟兄休單的事,
當時我還在想"完蛋了,他們要唸我休單開太多了",
結果排長問我的是之前兩位弟兄,我開給他們的休單天數各是多少?

也許是報應不爽吧...
幾個醫官裡面,我當然是最好講話的,
(他們要過來前都還會打電話問值班醫官了...)
然而我也是唯一會在病歷中記載開了全休.半休.幾天的醫官.
(我要提醒自己,在這樣的攻防中,我已經退卻了多少,是不是該嚴守陣地了?)
於是兩位弟兄塗改休單就被他們連上長官抓到了...

他們把我當時開的半休3日,直接補上左半邊,變成半休8日.
回頭看他們的病歷,兩個都是主訴腳扭到,
然而我的檢查部份並沒有記載到任何嚴重扭傷的情形...
我在蓋章的下方(而不是上方),又補上了"半休3日"
簡單說,當時就是可開可不開,
我或者被盧,或者覺得讓他們稍微休息三天也好的情形...

而他們盧到了三天半休還不夠,
回去之後直接把半休儲值.升級,好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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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昨晚知道了這件事之後,
我卻沒有太多的憤怒...

或許是因為之前的好心情持續.
(當然也是因為另一位醫官返台回來,
我一個人值班一個禮拜的日子總算結束了)


然而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一步一步退卻,
不管聽得到.聽不到,
每天跟自己的心吵架,
我已經太疲累了...


我沒辦法聽見每一種聲音,
我沒辦法讓所有人開心...

然而我總是聽得見自己,
我總是知道自己的界線何在...

 

我依然會走上那些危險地帶,
只是帶著我整顆的心,
聽你,
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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